一掀被子，唐江嵐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少年交纏的雙足。

張?zhí)搼严仁潜凰票蛔拥膭幼鲊樍艘惶?，一跳過后又是一驚，一驚過后腦中有靈光閃過。

他迅速拿起銀針，沖著王守義腳底心的幾個重要穴位狠狠扎了下去。

“噗－－”

王守義噴出一口黑血。

另一只腳的針扎下去，王守義又噴出一口黑血，身子動了幾下。

他幽幽睜開了眼睛。

漆黑的眼前似有一道光，光影影綽綽的照進(jìn)來，模糊的像清晨剛下的濃霧。

濃霧里，有一個嬌俏的身影，不高，很瘦，像春日枝頭的細(xì)柳，一折就斷。

唐江嵐盯著小師傅睜著的兩只瞎眼看，不管不顧的抓住他的手，滿嘴澀然道：“小師傅，你怎么樣？”

王守義將一顆悲憤的心重重地砸回胸口，不動聲色地抽出手。

“我沒事，就是有點(diǎn)餓，想吃碗你做的面條。”

“我馬上去做。”

想吃東西就是好事，唐江嵐一扭頭就往灶間去。

等腳步聲走遠(yuǎn)了，王守義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：“虛懷，我眼前有點(diǎn)光亮了?！?br>
張?zhí)搼驯緛矸鲋惭卮蛩阏酒饋恚宦犨@話，撲通一聲，又直直的坐了下去。

“嗚嗚嗚嗚……”

張?zhí)搼淹蝗谎诿娲罂蓿澳銈€小畜生啊，你怎么能一會嚇?biāo)牢遥粫指吲d死我，老子真的要被你折磨死了，老子真要死了，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，嗚嗚……”

王守義難得的喜形于色，做了兩年的瞎子，沒想到有重見光明的那一天。

原本已經(jīng)枯死的心，也好像慢慢跳動起來。

唐江嵐在灶間聽到師傅的哭聲，悚然一驚，還以為小師傅又快要見閻王了，嚇得趕緊從灶間跑出來。

“怎么了，是不是又不行了？”

你才不行呢！

你們?nèi)叶疾恍校?br>
張?zhí)搼岩涣醚燮ぃ白?，走，走，下你的面去，老子這是喜極而泣?！?br>
唐江嵐魂歸原位，又乖乖離開。

“丫頭，真的是喜極而泣?！?br>
張?zhí)搼芽粗谋秤?，手指在空中虛點(diǎn)了幾下，感覺有什么東西要從眼睛里涌出來。

他用力的吸了幾下鼻子，拿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。

“暮之，我他娘倚老賣老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，我知道除夕之夜對你來說難熬，可再難熬，還得熬。經(jīng)年往事不重來，喝眼前的酒，忘從前的事，得學(xué)會聽天由命?！?br>
王守義覺得心坎上最嫩的一塊肉，好像是好像被人重重的掐了下。

這十五年來，他哪一天不是聽天由命？

張?zhí)搼芽粗姆磻?yīng)，頓時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多余。

也是！

自己沒有家破人亡，沒有滅族之恨，喝了酒，呼呼一覺安睡到天亮，了不得做幾個春夢。

暮之不一樣。

酒越多，往事越清晰，想忘也是不能忘的。

“還是那句話，學(xué)學(xué)那丫頭。”

那丫頭？

王守義像是從結(jié)了冰的山石上窺見了一簇生在縫隙里的花，語氣不由自主的軟了幾分。

“那丫頭還行?！?br>
……

四更的更鼓敲響，唐江嵐被黑衣人送回房里。

李青兒依舊是她離開時的那個睡姿，半扭著身子，屁股撅得老高，睡得很銷魂的樣子。

唐江嵐悄無聲息的爬到了床上，懶懶的閉上眼睛。

小師傅身上的毒，突如其來的病發(fā)，師傅他老人家的遮掩和嚎哭……

這種種不尋常之處，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，勾著她的五臟六腑。

她想知道，又怕知道；越怕知道，卻越想知道。

哎！

黑暗中，她幽幽嘆了一口氣。

自己身在這世道中，一腳涼水一腳淤泥，過得舉步維艱，就沒必要再去管別人的閑事了。

睡吧！

……

深夜子時。

揚(yáng)州府，謝家大宅。

萬籟俱寂！

正房堂屋內(nèi)燈火通明，房內(nèi)西北角的鑄銅鎏金虛獸熏籠上裊裊生煙。

除夕的熱鬧，統(tǒng)統(tǒng)被隔在門外。

謝二爺一身灰色錦袍，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上首處，欲言又止。

“說，別吞吞吐吐的。”

“爹，方圓百里找了一圈沒找著人，怕是在那場火里給燒死了?！?br>
上首的謝老爺失魂落魄的往椅背上一靠，“謝家……完了。”

“爹－－”

謝老二嚇得雙腿一曲，撲通一聲跪倒在蒲團(tuán)上，“爹，您別急壞了身子，我再派人去找?！?br>
“找個屁！”

謝老爺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。

“三個月的時間沒找著，派再多的人找有什么用，都怪我當(dāng)年目光短淺，只顧著眼前，誰知道……”

誰知道皇上他老人家突然又提起了高家后人！

高家后人都死絕了，死光了，這讓他到哪里再去找高家后人。

完了，謝家徹徹底底完了！

謝老二咬咬牙，“爹，就算找不到，也得生要見人，死要見尸才能跟京城交差，否則就是欺君大罪?！?br>
謝老爺一聽，像是當(dāng)頭被人淋了盆冷水。

對??！

只要把尸身找著，再編幾個謊，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糊弄過去。

“找，給我找，挖地三尺都要把這兩人的尸體給找出來?！?br>
謝老二忙從地上爬起來，推開沉沉的木門：“你們聽見沒有，挖地三尺都要給我找出來?！?br>
為首的謝總管一低頭，進(jìn)言道：“二爺，實(shí)在不行貼個懸賞啟示吧，偷偷摸摸得找到猴年馬月，有錢才能使鬼推磨?。　?br>
謝老二眼睛一亮，忙回頭朝上首處看過去。

謝老爺面色猙獰了幾下，重重的點(diǎn)了下頭。都到了這個份上，還有什么可忌諱的，懸賞就懸賞。

謝總管帶著家丁匆匆離去。

謝老二看著天上一輪殘?jiān)?，心里冷不丁冒出個念頭：找不到是個死，可萬一找到了呢？萬一找到的是活的呢？

他當(dāng)年娶邵氏是以正室之禮，萬一找回個活的高氏，這兩房正室……

“砰！”

一聲清脆的巨響打亂了他的思緒。

謝老二忙進(jìn)屋，看著一地的碎渣子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道：“爹？”

謝老爺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，目光陰沉地看著兒子。

“邵氏失德，禁足三個月，內(nèi)宅之事由你大嫂接手?！?br>
謝老二嚇得臉色大變，“爹？”

“你最好祈禱能找到，否則……你就是跪下來叫我天皇老子，也救不了謝家滿門。”

謝老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，滿臉的失魂落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