燈下看人，能比平常還要添三分顏色。

唐江嵐的呼吸忍不住一滯。

每次她進來的時候，他不是坐在窗前，就是盤腿坐在床上，沉默而冷冽。臉上乍看似平靜，但細(xì)細(xì)再看，又似含著許多復(fù)雜的情愫。

他在想什么？

唐江嵐斂住情緒，“師傅侄兒，該行針了?！?br>
“暮之?！?br>
唐江嵐：“……”她可不敢。

王守義突然側(cè)過臉，固執(zhí)的咬出兩個字：“暮之?！?br>
唐江嵐：“……”她寧愿叫他“瞎子”。

“那……我叫你小師傅吧?！?br>
王守義只要她不叫“師傅侄兒”這四個字，別的稱謂都無所謂。

他“嗯”了一聲，走到床前，脫下外衣，平躺在床上。

饒是唐江嵐見過許多回小師傅的身體，臉上還是微微泛起紅暈。

唐江嵐下針前，大著膽子道：“最近眼睛有什么感覺？”

“有些發(fā)熱，發(fā)脹，還有些細(xì)微的疼，感覺……像是被螞蟻咬過?！?br>
唐江嵐想了想，“小師傅，我能把一下你的脈嗎？”

王守義將手伸過去。

唐江嵐小心翼翼地將三指扣在他的脈搏上，不由打了個顫。

他腕間的溫度真是涼，似乎要低于常人好幾度，跟寒冰似的。

唐江嵐診了半天，總感覺她小師傅的脈搏和常人不同，很有力，也很亂。

王守義見她半天不語言，問，“怎樣？”

唐江嵐松開他的手，慚愧的咬了下嘴唇?！拔覍W(xué)藝不精，診不出來什么。”

“我最近感覺身子松快多了?！?br>
“真的嗎？”

唐江嵐眼睛一亮，“眼睛的癥狀是對的，身子又松快了，那就說明毒在一點點排出體外，再有兩月，小師傅應(yīng)該能模糊看到些東西?！?br>
王守義嘴角難得的勾了勾，“行針吧。”

“噢，對了，除夕我爹想請師傅吃個團圓飯，小師傅方便不方便……”

“不方便?！?br>
“咳，咳，咳……”唐江嵐一臉的尷尬。

她在師傅家也有好些日子了，從未見過他踏出房間半步。

其實，他瞧著也就比她大個四五歲，性子怎么暗沉的像個小老頭一樣，一點點朝氣都沒有。

不就是挪步吃個飯嗎？

“若方便把你家做的好吃的，送一點過來?！蓖跏亓x冷颼颼地剮了她一眼。

唐江嵐雖然知道他看不見，卻還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。

“到時候我每樣菜都夾一點，親自給小師傅送過來?！?br>
王守義沒答話，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
……

轉(zhuǎn)眼除夕已到。

莊稼人過年，雖比不得那些個大門大戶，該有的規(guī)矩一樣不少。

高重天不亮就起床了，拿著自制的魚網(wǎng)，去山旁的河里捕魚，雖說是冬天，運氣好的話也能捕上一兩條。

李青兒從雞窩里逮了只老母雞，一刀割脖子，用熱水燙了拔毛。

唐江嵐想上前幫忙，被她一把推開了。

“阿淵姐，你將來是女郎中，手是用來給人診脈的，粗活我來做。”

唐江嵐嘴上不說，心下卻很不以為然，索性搬了個椅子看著她殺雞。

高氏笑瞇瞇跑過來，一手拿一件新棉襖，嘴里叫嚷著：“試試，試試?！?br>
年前，唐江嵐把小師傅賞的一錠金子獻(xiàn)寶似的拿給爹瞧。

高重嚇得半條命去了，當(dāng)下把金子放嘴里狠狠一咬。牙齒崩得隱隱生疼，這才相信自己也是有了金子的人。

人有了錢，就有了底氣。

高重帶著女兒去了趟鎮(zhèn)上，除了買些過年的東西外，還給家里四口人一人裁了身衣裳，拿回來讓自個媳婦做。

高氏忙活了好些日子，終于在除夕這一日把活兒趕出來。

“青兒，走，咱們試新衣裳去?！?br>
李青兒一手血水，“阿淵姐，你先試，我忙完再來，一會還得往郎中家做飯呢?！?br>
“不用了，就在你們家開火，等做好了，拿個食盒拎過去就行?！睆埨芍械穆曇魪脑鹤油鈦?。

唐江嵐一看師傅來了，笑著迎出去。

張?zhí)搼杨^一回來高家，眼睛東瞧瞧，西瞧瞧。

門上貼著大紅色的對聯(lián)，堂屋屋檐下掛著兩只小小的紅燈籠，屋頂?shù)臒焽韬艉裘爸谉?，屋里飄出濃郁的粥香味。

女主人手捧著新衣裳傻笑，小丫鬟忙著給雞拔毛。

靠！

這他娘的才是凡人過的日子。

“丫頭，師傅給你送點菜來，一根蔥都別給我省下，統(tǒng)統(tǒng)吃進肚里?！?br>
唐江嵐接過麻袋，探進去瞧了一眼，真是雞鴨魚肉樣樣都有。

“師傅，今兒可以過個肥年?！?br>
張?zhí)搼寻琢怂谎郏瑳]見過世面的丫頭片子，這就算肥年了，真正的肥年應(yīng)該是……

害！

想這些有的沒的干什么，幾百年前老黃歷了。

“丫頭，我回了?！?br>
唐江嵐追出去，“師傅，小師傅的針……”

“我行過了?！?br>
“那晚上我來行?！?br>
張?zhí)搼鸭葲]說好，也沒說不好，背了個手走了，像個老氣橫秋的小老頭。

他一走，李青兒甩甩手上的血水，湊過來看菜，心里已經(jīng)盤算開了要做些什么。

這時，高重拎著一條大草魚進來。今天運氣好，漁網(wǎng)一下，那呆貨就自己鉆進來，什么功夫都沒費。

高氏想上前拎魚，又似乎怕魚跳起來咬她一口，躲在丈夫身后探著半個腦袋。

高重見狀，索性把魚狠狠往地上一摔，摔死了獻(xiàn)寶似的拿給高氏瞧。

唐江嵐難得休息一天，腦子里放得空空的，眼睛就看著面前三人，嘴角抑不住往上揚。

“孫老大，你家那頭打起來，還不趕緊去瞧瞧?！?br>
鄰居的腦袋探進來，匆匆扔了這句就跑開了。雖然戶籍已經(jīng)換了名字，可孫家莊的人還是習(xí)慣叫高重為孫老大。

高重一聽這話，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。

唐江嵐卻是一臉好奇，反正這會沒事，“爹，我去瞧瞧?！?br>
……

人還沒有走到孫家，就聽到劉氏尖銳的大嗓門嚎得震天響。

孫家的前院擠滿了人，個個跑來看熱鬧的。

唐江嵐縮在人群后面，聽了會壁角，才明白過來這些日子，孫家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原來，孫老二挨了一頓打，外傷好得七七八八，但內(nèi)里卻有些不得勁，總覺得渾身這兒也不舒服，那兒也不舒服，天天懶在家里不肯下地干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