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試讀
陳氏說要回去問問陳老夫人的意思,不是敷衍文陽侯的,她隔日就帶著婆子回了陳府,然而得來的結(jié)果卻不盡人意。
在聽到陳老夫人表示她同意這樁親事的時候,陳氏差點沒維持住臉上的笑。
明明前些時候,還對馬氏想要挑選流春為兒媳婦的決定不滿,怎么不過幾日時間,就突然同意了?
陳氏震驚詫異之余,沒有察覺到陳老夫人眼下的青黑和無奈,頭重腳輕地回到侯府,仍然沒有回過神來。
因為陳老夫人的松口,加上文陽侯的表態(tài),兩府有意親上加親的消息,漸漸傳到了明面上來。
流春在府上的待遇瞬間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,各處管事采購到什么新奇的物件,都會往望舒院送上一份,基本上與送去江瓊院子的一模一樣。
若是獨一份的東西,便送去陳氏處,反正他們是不會再沾手。
這些管事就是一個風(fēng)向標(biāo),下面的奴才見風(fēng)使舵,對望舒院的態(tài)度也開始鄭重起來。
連流春都不止一次地在流春耳邊念叨,她現(xiàn)在出去,別人都要笑瞇瞇地喚她一聲流春姐姐。
好處得了不少,壞處也不是沒有。
原本成天往絳云院跑的紅綃和青綾,開始對著珍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,一個勁兒地往流春跟前湊。
兩人如何也想不到,瞧著支棱不起來的二姑娘,居然還有翻身的一天,她們現(xiàn)在是后悔不跌,早知如此,又何必舔著臉去大姑娘跟前讓人笑話。
然而后悔也來不及了,兩人雖然還領(lǐng)著大丫鬟的月例,再想近主子的身也是不能了的。
她們現(xiàn)在就想著,怎么將珍珠踩下去,重新得到二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的位置。
至于對付流春,她們是想都沒敢想,這可是陪著二姑娘一路走來的人,論情分豈是她們能比?
柿子要挑軟的捏,兩人亦是貫徹這樣的想法。
這日,流春正在丫鬟們的服侍下試穿繡房新送來的夏衣,就見紅綃笑瞇瞇地領(lǐng)著一人進來,嘴上說道:“姑娘快瞧瞧,這是誰來了?!?br>
流春抬頭看去,一身灰藍(lán)錦衣的江鈺捧著一個木箱子進來了。
“二姐。”江鈺露出一張笑臉,臉頰被太陽曬得有些泛紅,額上滲出細(xì)密的汗珠,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凈溫暖。
流春將丫鬟打發(fā)出去,帶著他去了旁邊的東次間,緊接著紅綃就端了茶水果子進來。
“外面太陽這么大,你該晚些時候過來的。”她臉上揚起清淺笑容,一邊扯了張繡帕遞過去。
江鈺胡亂地擦了擦額頭,笑容滿面說道:“我聽說二姐你要和表哥定親了是么?”
流春尷尬地輕咳一聲,輕聲道:“你別聽他們胡說,這沒影的事兒......”
“怎么就沒影了,是母親院里傳出來的消息呢,二姐你不會是害羞了吧?”江鈺故意打趣道。
流春白了他一眼,耳尖涌上羞赧的粉色。
江鈺咧嘴一笑,笑過后端起茶水一飲而盡,這才說道:“二姐你放心,表哥人很好的,他待人溫和清允,又學(xué)識出眾,國子監(jiān)里的夫子就沒有不喜歡他的,陳家還是咱們的親外家,日后也沒人會欺負(fù)你?!?br>
流春眼睛又不是長在天上,自然明白陳府于她是再好不過的,對于那位端方舒朗的表哥,她也不是全然心如止水。
但要她和小一些的弟弟談?wù)撟约旱挠H事,她心里還是有些羞恥的,紅著臉頰嗔道:“你小小年紀(jì),知道什么欺負(fù)不欺負(fù)的,還不快住嘴了?!?br>
江鈺伸手打開抱來的木箱子,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,表哥不論是出身還是相貌,都不比睿王世子差,反正大姐日后是不能在隨意欺負(fù)你了?!?br>
睿王府是皇親國戚,陳府也不差,陳大老爺任從三品京衛(wèi)指揮使司指揮同知,府中出了一位正二品的容妃,以及一位長大成人的皇子,可謂是前途通明,鮮花著錦。
流春捧著滾燙的臉頰,看著他從木箱子里抱出一個做工精細(xì)的木帆船。
別看船身總共不過一尺來長,構(gòu)成船只的桅、帆、舵、槳、櫓、碇及繩索一個不少,連船艙窗戶上的鏤空花紋都清晰可見,透過打開的窗戶,能看到里面完整的房間,桌椅板凳一樣不缺。
這完全就是一艘木帆船的縮小版,完美地復(fù)刻出里面的格局布置。
她本就喜歡這類精巧野趣的物件,加之又是弟弟送的,頓時愛不釋手的捧在手里,細(xì)細(xì)把玩起來。
“三弟從哪里得來這么一件好東西?比我之前在周府見過的小了一半,做工卻是精細(xì)上許多?!?br>
江鈺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,笑道:“這是我自己做的,二姐你喜歡就好?!?br>
“你做的?”流春訝然地抬起頭,看向江鈺的目光充滿驚奇,“我從不知道你還會做這個,你這也太厲害了!”
他被夸得有些臉紅,難為情地笑道:“二姐不覺得我這是不務(wù)正業(yè)么?”
流春略微一想,就知道他為何會問出這么一番話,悄悄嘆息一聲,說道:“我只知道人各有長,不論選擇做什么,日后回想起來沒有遺憾,就不是錯的?!?br>
上輩子她很快被嫁去渝陽老家,之后只隱約知道,三弟好像沒有走仕途,而是管著府里的田莊鋪面以及各種雜事,過得并不如意......
江鈺靜靜地看了她一眼,搖頭悶悶道:“大哥自小就表露出武學(xué)天賦,聰慧敏銳得父親看中,已經(jīng)是從七品的都督府都事,二哥勤奮努力,舉一反三,早早考過院試,唯獨我兩樣不沾,我連童生試都過不了......”
他聲音低低的,腦袋也垂了下來。
他不是不努力,每夜子時才睡,雞鳴又起,可就是腦袋木鈍,夫子講過的知識轉(zhuǎn)眼就忘,換個問法又是一臉迷茫,連夫子都說他是塊朽木。
聽得多了,他也覺得自己就是塊朽木,這輩子在科舉上是無望了。
流春搖搖頭,聲音柔和道:“三弟這么說也太輕賤自己了,大哥二哥有他們擅長的,你也不差呀,就拿這艘木帆船來說,你能做得如此逼真,大哥二哥許是連桅桿放哪兒都不清楚呢?!?br>
江鈺的嘴抿了一下,說道:“不能這么比較,大哥二哥走的是正途,我這只是小道,做得再好也會被人看不起?!?br>
他眼神黯淡,語氣低落,儼然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。
流春似乎都能看見他頭上頂著一朵烏云,覺得自己應(yīng)該說點什么:“我記得前朝時,有人因改進割麥農(nóng)具,制作出比鐮刀效率更高的掠子,以及能快速平整土地的鐵耱,而被皇帝賜予爵位。還有本朝有人在打谷桶的基礎(chǔ)上,做出齒釘谷桶,提高百姓搶收稻谷的效率,也被陛下賞賜千金?!?br>
“除此之外,制作出能配備火器的新型海船的趙志備趙大人,在知天命的年紀(jì)被授為正六品工部主事?!?br>
“酒香不怕巷子深,是金子也總會發(fā)光。不論選擇做什么,總離不開天賦、努力和堅持,你的天賦我是已經(jīng)看到了?!?br>
她晃了晃手上精致小巧的木帆船。
江鈺驀地抬起頭,目光灼灼地看向她,眼里的光越來越亮,忐忑又激動地問道:“二姐,你覺得我真的行嗎?”
這目光實在太過耀眼,她沒忍住咽了下口水,鎮(zhèn)定說道:“不都說紙上得來終覺淺,絕知此事要躬行么,你不試試怎么知道自己不行?”
她頓了一下,繼續(xù)道:“再說,就算失敗了也沒什么大不了,你若想做官,以侯府的能力,替你謀個一官半職是輕而易舉。”
反正總比他日后郁郁失志,變相為侯府管事來得強!
她肯定的語氣猶如一汪春雨灑在他心里,他興奮地從榻上跳下來,難抑振奮道:“二姐謝謝你,我自己很清楚,我在讀書這條路上是沒望了,我對做官更沒興趣,我想做出更輕省方便的農(nóng)具,為天下百姓出一點微末之力。”
他心底有了新的目標(biāo),也不在流春這里多待,向她道了聲謝,就激動地跑了出去。
看著他斗志昂揚的背影,她輕輕地抿唇一笑,小小年紀(jì)哪能整日老氣沉沉,還是得這么有活力才好。